陈五蹲在红柳丛里,指甲掐进掌心的茧子。
淝水的夜雾裹着腐草味漫过来,他望着南岸的楼船 —— 十二盏防风灯挂在船舷,像十二只红眼睛。甜灯的金砂在掌心凝成扭曲的蛇形,蛇尾缠着芦苇叶状的金粒,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征兆。
"大人," 周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潮湿的呼吸,"竹筏扎好了。三十艘,每艘绑了五捆浸油的芦苇,火折子在船头的陶罐里。"
陈五摸了摸竹筏的竹节,新砍的竹子还带着青汁,沾在指尖凉丝丝的。沙云被拴在林深处,此刻正用后蹄踢树干,踢得松针簌簌落 —— 这是它紧张时的老毛病,和三年前在鬼哭峡突围前一模一样。
"李昭," 他转向骑射手统领,"带二十个轻骑去芦苇荡北口,听见喊杀声就放火箭,烧他们的退路。"
李昭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白:"得令!末将这就去。"
老周的渔船队藏在西岸的浅滩,船底铺着湿棉被,防止划水时出声。陈五看见老周正用布裹住船桨的铁环,布上沾着他方才给伤兵换药时的药渣 —— 那是刘医正的金疮药,混着艾草香。
"时辰到了。" 陈五说。
三十艘竹筏像三十片大叶子,顺着淝水的缓流漂向南岸。陈五的竹筏打头,他握着竹篙,篙尖点在水下的礁石上,控制着速度。芦苇荡的叶子擦过他的铠甲,发出细碎的响,像极了甜市秋夜打谷场的草垛被风吹动的动静 —— 那时甜南总爱躲在草垛里,等他来寻,小丫头的笑声比麦香还甜。
"停。" 陈五压低声音。
竹筏停在离楼船三百步的芦苇丛里。他扒开芦苇叶,看见楼船的甲板上,六个哨兵抱着酒坛打盹,铠甲堆在脚边,连刀都没佩。船尾的破城弩机上盖着油布,油布边缘垂着水珠,在月光下闪着冷光。
"周铁," 他说,"带十艘竹筏去砍弩机的绞盘。老周,带剩下的烧船帆。"
竹筏开始移动。陈五的竹篙在水下划出半圆,竹筏贴着芦苇荡的边缘,像条无声的鱼。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撞在锁子甲上,"咚咚" 的,和甜南数麦粒时的声音一样 ——"一、二、三... 大人,这粒麦最圆,要留着当种子。"
"有动静!" 楼船上传来哨兵的吆喝。
陈五的瞳孔骤缩。他看见哨兵的刀出鞘了,刀光在月光下晃得人眼晕。周铁的竹筏离弩机还有二十步,老周的竹筏刚摸到船尾的锚链。他摸出腰间的短刀,刀柄上的 "守" 字被体温焐得发烫:"点火!"
火折子的 "刺啦" 声撕开夜的寂静。浸油的芦苇瞬间腾起火焰,火舌舔着船帆的麻线,把 "萧" 字旗烧出个焦黑的洞。哨兵们终于反应过来,喊叫声混着泼水声:"救火!砍竹筏!"
陈五的竹筏撞在楼船的侧舷上。他抓着锚链往上爬,短刀砍在船板上,木屑飞溅。船内传来弩手的脚步声,有人喊:"放火箭!"
火箭破空的声音像毒蛇吐信。陈五的左肩被擦了道血口子,他咬着牙继续爬,终于翻上甲板。哨兵的刀砍过来,他用短刀格开,反手捅进对方的小腹。血溅在他的护腕上,把 "胡汉同守" 的银镯染成了暗红。
"弩机在舱底!" 周铁的吼声从船尾传来。
陈五踹开舱门,霉味混着桐油味扑面而来。舱底的破城弩机闪着冷光,绞盘上的铜齿轮泛着幽蓝。他举起火折子,火苗刚凑近油布,就听见头顶传来 "咔" 的一声 —— 是机关触发的动静。
"大人!" 周铁的声音带着惊恐,"芦苇荡里有伏兵!"
陈五抬头。月光下,芦苇荡的深处冒出无数火把,照得水面一片通红。成百个刘宋士兵从芦苇丛里钻出来,手里举着火油桶,桶口插着燃烧的引信。为首的校尉穿着银甲,正是萧承之的亲卫队长 —— 他在午间的战报里见过画像。
"烧!" 校尉吼道。
火油桶被抛进水里。陈五看见火油在水面上扩散,像团黑色的云,引信点燃的瞬间,整个淝水北岸的芦苇荡都烧了起来。火焰舔着竹筏,舔着渔船,舔着甜卫的铠甲,把夜空映得像着了火的麦垛。
"撤!" 陈五吼道,"往西岸跑!"
甜卫的士兵们开始往回退。陈五抓着弩机的绞盘往下跳,船板被火烧得发烫,烫得他的鞋底直冒烟。周铁的胳膊被火油溅到,皮肤瞬间起泡,他咬着牙,用刀砍断锚链,船身剧烈晃动,把陈五甩进了水里。
淝水的水冰得刺骨。陈五浮出水面,看见沙云在芦苇荡外的滩涂上狂奔,马背上的鞍鞯烧着了,它疼得直跳,却还在往李昭的方向跑 —— 那里有骑射手的接应。李昭的火箭已经放了,可火势太大,箭簇刚飞进火里就被烧化了。
"大人!" 老周的渔船从火里冲出来,船尾的油布烧着了,他站在船头,举着船桨喊,"抓住船帮!"
陈五游过去,抓住船帮。老周的手伸下来拉他,陈五摸到他的手腕,全是燎泡,像煮烂的红枣。船身晃了晃,老周踉跄着摔倒,船桨掉进水里,船开始打着转往火里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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